我想写北京很久了，只是一直不知道从何处下笔。这历来写北京的人很多，诸如故宫、天坛、长城、天安门、长安街等景致早已是千百文卷里的主角了，所以我不敢轻易去写这座磅礴大都。只是如今在千里之外漂得久了，竟是越发地想念这座古都的味了。
说起这京城的味，那便是百般的；恐是在这四海之内，再难找到一座城能与之匹敌，因为作为文化大都的京城，其味丰富得已不是寻常人能一一评说的了。若是非要拿来说道，那便是常言的酸、甜、苦、辣、咸这杂陈五味吧。
先来说这“酸”吧。想必是不少人听到这“酸”字，就会想起这老北京的酸奶。也就如这老北京的酸奶一样，北京这座城市，不仅自带着这种粘稠的、历史积淀下来的酸涩味，更有着怀纳四海游子心酸的广阔臂膀。作为都城的北京，以其强大的文化、经济、政治影响力，吸引了成百上千万的追梦人不远万里地前来。漂泊便意味着酸涩，所以在北京这座城里，容纳了无数的“辛酸”，但这样的“酸”，是幸福的，因为，它源自生命与命运的博弈。
我记得当初独自一人在北京，亦是孤然无依的，而且当时正值年关，心头的酸味更是平添了几丈之高。在许多时候，我是在屋里望着窗外孩童放着烟火的。可是，睹物便是要勾起思念，所以我总能在看见烟火的时候，想起此刻远在南国故乡的家人与那里的欢腾；甚至是想起许多年前自己也曾在老屋的门前，朝着天空燃着璀璨的烟火，还不时地冲着父亲和母亲喊闹。于是，心头的酸涩便这样浓烈了起来，浓烈的时候便觉得整个京城都是酸味十足的。有时候一个人在屋子里酸得厉害了，便出去走走，从马连道走到六里桥，再从六里桥走到达官营，然后顺着莲花河往南一直走回住处。这期间时常是能接到父亲或是母亲的电话的，在每次的对话中，我总是回答：“我这一切都好，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咧。”而每次挂断电话，孤独便是最大的灾难，泪水总能强烈地在眼眶子里打转；酸涩之意，好比是喝了一大瓶的老陈醋一般。不过想到自己的梦想尚未实现，便又把泪水憋了回去。再想想自己还能留在京城继续追逐年轻的梦想，心头的酸涩便成了幸福。想来，许多“北漂”都和我有过类似的心境，虽然这座城市酸味很足，但是有梦想的人啊，总是幸福的。
北京最有名的甜味，当属冰糖葫芦的“甜”，不同于我在其它处尝过的那样甜腻，北京的冰糖葫芦的甜，是甜而不腻，甜得让人舒心。有如十里春风解冻寒冬时的那样，不凉不暖，令人十分的舒坦。
也恰如这冰糖葫芦，北京亦给人以舒心的甜。这样的甜先是来自北京人的豪爽与热情的。每天早上，我从二十六楼的家里下来，都能在电梯里遇见几个同楼里的北京人，不同于多数的“城里人”那样，北京人见面是要“唠嗑”的，即便是第一面，他们也会问我“一大早儿去哪儿逛呀”，“这大过年的，小伙儿你咋还留在北京呢”，“年轻就是好呀，爱哪逛哪逛去，甭提多让人羡慕了“，或是听说我要去雍和宫上香后提醒我说，“内（那一）地这伙（会）儿可堵得慌啊，您还是坐地铁去，完了下地铁走上段路，这样快点儿。”有时候走到小区的园子里，和几个正在锻炼的大爷大妈碰面了，大爷大妈也都会热情地来一句：“早啊，小伙儿。”虽然只是简单的招呼，但确是甜到人心里的，这是源自人性的甜。
印象最深刻的是在正月头的一天，我因为在雪天里连续考了一天试，疲乏得有些颓萎了。所以在公车上站着有些踉跄。车里是人满为患的，挤着人的感觉更是让人难受。恰在这时，一个年纪约莫六十多岁的大爷站了起来，拖着我说：“小伙儿，这位置你坐，瞧把你累得！”说着就要把我往座位上拉。我尴尬地摇摇头，忙说：“不用呀，大爷，谢谢您了，不过我这还年轻，站会儿没事呢！”可谁想，还没等我话说完，大爷就把我拽上了座位，他对我笑着说：“这哪能不用呀，瞧把你累得都没了气了，都快站不稳了都。年轻人是国家的栋梁，可不能累趴下喽。”当时我真的感觉自己在做梦，被大爷的关照打蒙了头，但内心的甜意，早已弥漫周身，于是更爱这座叫北京的都城了。
早前总听人说，北京这座城市不能给人幸福，因为这里的竞争太强烈，以至于变得可怕。但我来后发现，北京并不是传言中的那样让人畏惧。我看见，这里人的笑容比别处的多，而且更为的亲切。虽是都城，但你也完全可以看见悠闲的伴侣，行走在幽静的胡同，或是奔跑在庄重华贵的长安街。在庄严之下的北京，亦是能够给人以轻松随和的甜的。至少在我看来，在什刹海的边上走一走，哼一曲小调，生活就已经甜得十足了。
北京的苦是多样的，一是源自历史的积淀，二是源自人心的混沌，三是源自环境的污染。
作为六大古都之一的北京，久经历史的洗礼。在以往的岁月长河中，虽然在战乱和历史沉淀之后泯去了伤痛，但遗留下的“苦”，却是长久可见的。令我最深刻的，是冬日里的圆明园和颐和园。我前去的时候，是腊月中旬了，天寒地冻的。时值旅游淡季，所以游客在那是极少的。这人一少，鸦雀就多，于是北风中总少不了寒鸦的苦叫，十足添了不少的苦意。但最苦的，当数这满园的残垣断壁。清末的战乱摧毁了这里多数的富丽堂皇的建筑，于是留下了这“残断满园，萧瑟意”的颓败景象，断桥走不得，楼宇也少有踪迹，倒像是荒园了，这真叫人苦。最可气的是这满园冻在湖冰里的荷花，枯黄残落，十足的难看。要说这荷花可是这两园子的一大景致，夏秋之时可是为人所称道叫绝的，只是此刻一派死的气息，叫人十足的难过，可谓是苦意至极。
其实也不止是圆明园和颐和园，北京的任何一处景致，都是涵带着苦意的。八达岭也好，十三陵也罢，又或者是大气勃发的长安街，每一处都“苦”。八达岭的苦是岁月跌宕里的风霜之苦，十三陵的苦是王朝没落之苦，长安街的苦是大都的寂寞之苦。
再来说这源自人心混沌的苦。北京作为文化与政治的中心型城市，同时也是北方地区的经济中心，其城市对人口的吸引力是非常大的，于是就有了数以千万的人涌向这座城市寻找梦想的社会现象。这城里的人一多，整座城市就闹腾了，哭的、喊的、闹的、笑的全都多了起来。但是成功的人毕竟是少的，所以挣扎的人很多，在这里白天西装革履，晚上住地下室吃方便面的人是很多的，对于这些人来说，追梦的过程是幸福的，但现实的骨干却也是十足的“苦”。即便是成功了，也有不少人苦于离家千万里，内心的寂凉可谓是苦上之苦。
我在北京的一个朋友，我叫他冯哥。我问冯哥，漂泊的生活苦不苦，冯哥说不苦，再怎么都比在小城市里耗着年轻的时光来的好。虽然冯哥这样说，但大年三十的晚上，他还是哭了。我一再问他为何，他才说：“这日子真难熬，我都五年没回家了。”
北京的环境之“苦”，当头的自然是雾霾了。我记得前人有写北京雾的，也有写北京雨的，怎么风雅怎么写。我求个实在，就写这雾霾了。不过说实话，这秋冬时节泡在雾霾里的城市，还真的很有一番“仙境”的视觉冲击感，但相信是不会有人稀罕的。早前在南京第一次见识了白昼如夜的雾霾天气，两日下来便病得体虚无力了。可到北京后，大概是因为这雾霾吸得多了，所以就没那么恐怕了。只是出门终日需戴着口罩，这样的日子让人很是不爽。更可怕的是，北京的雾霾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，有时候连着一两周都是，日日街头都是戴着口罩的人，就像整座城市遭受了毒气弹袭击了一般。我很不喜欢这样的环境，因为，当空气都是苦的时候，城市的味道，便都是苦的了。
若我说北京很“辣”，必定会有很多湘、渝、蜀、鄂四地的朋友跳出来讨说法了。但我说的北京的“辣”，不是味蕾感官上的，而是城市的性情与氛围上的辣。这座城市充满了活气，就像是吃了“辣”的人，火跳得停不下来一般。
在这座城市里，有数千万的人在涌动。庞大的人口基数所带来的巨大的社会能量，让这座城市“辣”得停不下来。这里有许多的现代科研中心，也有众多的科技工作者和科技公司。活跃的科技氛围带给这座城市日新月异的变化。走在国际前沿的北京，被科技的力量，“辣”得沸腾。
文艺在这里也是辣的。这一点在后海和什刹海一带尤为的明显。在北京的时候，我和三俩朋友总喜欢到后海酒吧里喝酒。如同这座城市里的多数文青一样，我们总是要点上几杯小酒，坐在那里听着不知何名的歌手唱着民谣。又或者是推搡着一路走到南锣鼓巷，捧一杯老北京的酸奶，吃上一碗老北京爆肚，扬言要“上了中戏”。在这里，自由宽松的文艺气息，能给每一个文艺追梦人以十足的勇气，去叫板每一个艺术殿堂。因为，在北京的每一个艺术追梦人，都是“火辣的生命”。
这是一座神奇的城市，辛勤奔波也好，闲情游走也罢，每个在这里的人，血液里都有着火辣的力量。就连住在我楼下的大妈也是辣的。大妈总是天方亮就出门，不管天多凉。我问大妈一大早出门干嘛，大妈说：“活动活动，这日子才火得起来，总不能天天赖家里。”大妈总是能在说完话的几秒内，健步消失在胡同口。那性子，还真是“辣”。
说起咸味，我先想到的是北京的炸酱面。对我来说，北京的炸酱面咸得有些苦了。但这只是个人口味上的问题。北京真正的咸，是来自柴米油盐的。
我很喜欢北京人的生活，城市虽大，柴米油盐的生活情味一点也不会少。在南方的时候，我会觉得城里的人就是过着有都市气息的生活，买东西要去商场，吃饭要去餐厅。但在北京不一样，虽然这是一座国际大都，但生活的味道，还是属于土地的“咸”的。
北京的小区里，在空地处通常会有一个买菜的小铺子。冬天的时候是个大大的军绿帐篷，楼里的人便都在这里买蔬菜或是水果。寒季过了，便是沿着小区的路边摆的，几个木板子和箱子依着路边摊开，上面有西红柿、大白菜、海南香蕉、福建芒果，东西还是挺多的，就像儿时姥姥家门口的小集市一样，价格不算太贵，偶尔还会有叫卖的声音，那是土地的咸味。
在很多北京的小区门口，还有另一种景致也是咸的。北京有许多的摆摊“剃头师”，他们没有门店，就在小区门口或者路边摆一个小摊子，剪子梳子应有尽有，就摆在那路边，露天剪发。这自然是方便了许多人，尤其是大爷大妈，合计起来这几块钱的剃头费也是十足的便宜，所以生意还算可观。我虽没有体验过，但时常在那看着，那种感觉很好，就像见到了儿时村口的剃头师傅一样，十足的亲切。这同样是土地的咸味。
在我的记忆力，北京的农贸市场也满了土地的咸味。北京西城区马连道边上的农贸市场是很大的，蔬果鱼肉，干货水货样样都有。帐篷和板房围起来的农贸市场里，来来回回着许多的自行车、三轮车，让人有一种错觉，感觉这里不是在都市，而是在乡村，在一个很热闹的乡村。我喜欢这样的感觉，更喜欢这里“讨价还价”的交易氛围。我也学着大爷大妈一样，和商贩讨还于这一毛两毛的菜价，并且乐在其中，这样的感觉真好，就像是生活的一种嬉闹，十足的有趣。我自然更喜欢转身走的时候商贩叫住我的感觉，因为那证明我还价“得逞”了。然后回头美滋滋的跟朋友说：“那两块一斤的萝卜，我硬是还到了一块钱给买下来了。”内心的自豪感也随之“爆表”。
我离开北京这座城市，已经一年有余了，当初在京城所熟识的人和事，都已淡忘了去，但我始终记得这座城市的每一个动人的细节。在我过去三年的时光里，我走过了三十余座城市，十余个国家，心中的挚爱，始终是北京。在我看来，很难再找到一座城市能集齐这样的五味了。如今是打心底里想，回去那个装满我十八九岁青春梦想的京城。
2017年5月4日，写于意大利
